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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湖心摇曳,一弯弦月照九州。

越到夜深,风也越止了,水却荡起了涟漪,空洞的波声拍打船舷,一记接着一记,绵绵密密,无止无尽。

甲板上探出一只手,凌空高悬,似乎要抓住些什么,挣扎了两下,又无力地垂下去。然后另一只紧实的臂膀顺着曲线蜿蜒而上,触到掌心,轻轻一个婉转,和她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四周围昏暗,羊角灯早已经油尽灯熄了,那月光照不亮人的眉眼,只映出一个极浅极朦胧的轮廓。她吞声哽咽,他定住了,汗湿的后背即便暴露在空气里,依旧热气氤氲。

“痛吗?”

她嗯了声,“那个方子……好像不顶用。”

“那我慢些。”他忍得牙关发酸,却不敢再动了,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纵送,温声安抚她,“下次就好了。”

婉婉从小就不是个吃得起痛的人,她还记得小时候盘弄母亲做针线的小银剪子,不小心落下去凿在了小腿上,眼看着血渗透了裙子,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当时的哭声堪称凄厉。歇觉的母亲被她吵醒,寝宫里顿时鸡飞狗跳,甚至惊动了乾清宫里的爹爹。那次意外受伤,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伤口包扎在绷带下,看看痛,想想痛,痛起来就有种晕眩的感觉。

这次呢,没人能帮她了,身边只有他。可能也算是种伤害吧,但不是恶意的,是必须。她像在完成一场朝圣,洗礼过后就是全新的开端,这个人,永远都是她的了。

其实嬷嬷早就知会过她,说头一回的滋味可能不大好受,要忍耐,不能一时毛躁了,把驸马踹下去。她想了想,此情此景,把他踹下去,他就落进水里了吧!她怕这小船经不起颠荡,怕他一时情热不留神,真的掉下去,也顾不上有多难耐,咬着牙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了,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什么,“我怕你不会凫水。”

他顿了下,叹息着吻她,“我会,只不过这时候……会作病的。”

所以她更紧地搂住他,他挥汗如雨,却又笑话她,贴着她的耳垂说:“船够大,别怕。”

一片昏暗,一场混战,她迷茫地半睁着眼,月色从交错的眼睫下流淌进来,她的眼泪把月亮都泡模糊了,但她不言语,简直被自己的忍辱负重所感动。

婉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疼爱过一个人,即便是厂臣,见他为音楼萎靡不振时,她也不过同情占了大部分。现在他在她身上杀人放火,她一点不生气,只要他抬起眼观察她的神色,她都会对他微笑,以资鼓励。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大概很长时间,疾风骤雨后终于天下太平,她疲惫地摸了摸他的脸,他很灰心,“你一点都不受用。”

婉婉想,这么煎熬的事情,为什么要受用?他没有看到她笑的时候眼里裹着泪,这回牺牲太大了,回头一定要好好将养。不过她关心的是另一桩,“这样就能怀孩子了吧?我要回去坐月子了。”

他失笑,“坐月子是生完孩子之后的事,这回你只要休息两天,伤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至于怀孩子,有的人一回就成,有的人得再接再厉。比如塔喇氏和周氏,她们以前是使唤丫头,身子骨健朗。你不同,你是公主,必然得多来几回,巩固巩固才好。”

他信口开河蒙她,为的是图谋日后。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一天,惦念了十年,得偿所愿,然后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以为自己很节制,到头来是没有遇见对的人。这位殿下有种兵不血刃的魔力,什么宏图霸业,都是后话,他只知道自己没法从这温柔乡里挣脱出来了,即便她在这方面懂得不多,有时候有点傻乎乎的,可他就是爱。一点一滴被消磨了斗志和锐气,丝毫不觉得不妥,就这样吧,先生个孩子,一定有月亮一样的眼睛,玫瑰一样的唇瓣。

甲板上躺得太久,容易着凉,挪到舱里去,那里早就准备了褥子。她正待惊异,被他拖进了被窝,“还好我未雨绸缪。”

其实是蓄谋已久!她嘀嘀咕咕说他太坏了,他只是笑,“坏就坏吧,不坏也没有今儿。”

确实累得厉害,一觉睡下去,五更隐隐听见鸡叫才醒过来。天亮之前有段时间特别黑,因为月亮落下去了,连星星都打盹儿了。她窸窸窣窣地摸索,轻轻叫良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不疼了吧?”

这份疼痛,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她朝外看,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水波轻拍船底的咕咚声,“咱们在船上睡了很久。”

他说:“天快亮了。”

她觉得回头羞于见铜环和小酉了,闷闷地不说话,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存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这是人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夫妻本该这样,她们不懂,给她们找婆家,嫁了人就明白了。”

话虽如此,回去之后她仍旧羞红了脸。

铜环和小酉却很坦然,给她准备热水洗澡,恭恭敬敬进退,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殿下打今儿起就是大人了,往后要好好儿的,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拿谁做筏子,就拿谁做筏子。这府里上下,个个您都管得着。别怕,谁敢和您挺腰子,二门外头有咱们的禁卫,您一声令下,说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她臊眉耷眼地嗯了声,“你们不会笑话我吧?”

铜环说:“笑话什么?笑话您和驸马圆房?这本就是应当应分的,您要是一直同他闹着别扭,那咱们才得着急呢!”说罢叹息,“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际遇,您的际遇在宇文王爷这儿,就踏踏实实和他过吧!肖掌印……这会儿在海上呢,后头的事儿谁也说不清。咱们这些人就指着您了,您过得和美,咱们跟着一块儿安逸。您不为自己,也为咱们吧,不枉咱们伺候您一场。”

铜环说得情深意切,言辞里也有了失舟之舵的彷徨。原本他们是听命于肖铎的,现在他为情放弃了大邺的一切,他们这些人是他抛下的杂物,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接下去就永远在什么地方。以前头一件要考虑的是他的立场,现在不是了,长公主成了他们真正的主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一辈子习惯了被人牵引着,缺了要跪拜的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如今别的念想已经没有了,只要长公主过得好,他们可以不管外头风云怎么变幻,守着她,跟她消停过日子就成。

婉婉长长舒了口气,仍旧很不好意思,“我身上到处疼,热水泡了澡,好像又活泛过来了。”低头看胸前枣核一样的淤血,有好几处,她咦了声,“上回也是这样……”

脑子里嗡地一声,这么说来,那次午后的梦并不是梦,是他来过。她慌了神,怎么会这样呢,难怪他后来干生气,可能因为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她捂住脸,沉入水里,幸好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应该已经忘了。既然如此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一个有度量的人,也不会紧抓着别人少女时期的爱慕不放的。

狠狠把自己安慰了一通,重新心安理得起来。洗完了睡一觉,一直睡到近黄昏。

铜环进来熄了炉子里的香篆,说晚膳都备好了,下半晌王爷来瞧过她,看她睡得香,让别打搅她,自己又办事去了。

“现在人呢?”

铜环刚要回话,小酉从外面进来,说太妃有请,王爷和两个阿哥也在那儿,想是有什么大事要商议了。

婉婉让她们给她换衣裳,收拾停当了过太妃的院子,进门倒没什么异常,该见礼的见礼,该问安的问安。不过太妃看她的眼神分外慈爱,叫塔嬷嬷拿东西来,是她年轻时候顶顶贵重的一套头面。

她的手在步摇和凤簪上轻抚,颇有追忆往昔的味道:“这是我三十岁做寿那年,太王爷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戴,说将来要传给儿媳妇。昨儿是你们的喜日子,我知道了高兴得了不得,这套首饰虽不入你的眼,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从今往后当真是宇文家的人了,将来等你有了儿子,娶了媳妇,再传给她,是咱们娘们儿的意思。”一面说,一面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受累了,辛苦我都知道。不要紧的,养上两天,往后就好了。”

婆婆那么开明,体己话当着爷们儿说,实在叫人难堪。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像水一样,几乎把她淹没。她颊上发烫,低声说:“谢谢额涅,往日叫额涅担忧了,是婉婉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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