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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亲人痛别离,青梅竹马亦难舍;千般万般别离难,泪洒亲人远去时。)

听着门外平车轱辘碾着石子路“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小了,郭氏拉着耿兰快步跑到门道里。强忍着颤栗顿一顿,她伸手慢慢地拉开院门儿探头往外望去,微微的晨曦中,载着丈夫和三个儿女的小平车已经走远了。郭氏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水,倾泻而下……

耿兰紧紧地拉着娘的手也朝门外望去。当她看到门外空无一人时,突然之间又哭出了声:“娘,俺爹、俺大哥二哥和姐姐呢?他们怎么都不见了啊?”

郭氏擦把眼泪退回身来重新掩上门。定定神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她转身弯下腰来轻轻地为小女儿擦去眼泪,尽量平静地柔声安慰她说:“兰儿,莫哭啊,你爹和你哥哥姐姐们出门儿赚钱去了。他们会回来的!到那时,咱们镇子上就会盖起小学堂,你和妞儿姐姐就可以上学读书了!”

“唔!”

耿兰点点头不再哭了。

郭氏抱起小女儿,默默地把脸埋在她小小的后背上慢慢地往屋里走去,眼泪仍然还是断了线的珠子……

侧耳听着门外平车轱辘碾着石子路“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远,秀儿抚摸着耿正昨儿个晚上送给她的那支滑溜无比的橘黄色笛子,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淌下来。秀儿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了刻骨铭心的痛……

昨儿个晚上,她和耿正出了耿家小院儿后,不约而同地朝着村南的一棵大槐树走去。这棵大槐树的树干虽然没有多么粗,但树冠很大,树杈里经常会有山雀做窝。小的时候,耿正经常爬上树杈里为秀儿掏鸟蛋玩儿。

大槐树的旁边,还有几棵人们后来散栽的杨柳树,它们就好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没规没矩地胡乱站在那里。小的时候,每当炎热的夏日里在野外疯玩儿时,耿正就会从这些杨柳树上折一些软软细细的嫩枝条,亲手编一个漂亮的“凉帽”给秀儿戴在头上。“凉帽”的周围飘荡着许多翠绿翠绿的鲜嫩树叶,这些清凉的树叶轻轻地抚着秀儿的脸,舒服极了。带着这样的“凉帽”,即使在阳光下奔跑,也不用担心会晒黑了脸。有耿正亲手编的“凉帽”,秀儿的脸,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

大槐树下有几块儿平整光滑的大石头,是大人们专门搬来摆放在那里的。大槐树的周围有不少耕地,人们在地里劳作的时间长了感到乏累时,就会来到大槐树下,坐在这些石头上歇息一会儿,然后再去地里接着干活儿。小的时候,秀儿和耿正经常坐在这些大石头上,高高兴兴地分享各自带来的美食:秀儿娘做的五香炒面豆、秀儿姥娘家的香瓜、耿正娘煮的茶叶蛋、耿正姥娘家的大饼……

有时候,耿正会把刚听爹讲的那些天南地北的有趣儿故事转述给秀儿听,给秀儿吹笛子,尤其是那些刚跟爹学会的小曲儿;或者拿根树枝,把刚学会的字写在大石头旁边的土地上教给秀儿念,教秀儿怎么写……

他们的童年,永远都是欢笑和快乐;但昨儿个晚上,秀儿哭了。

昨儿个儿晚上,当他们默默地在大槐树下的那块最大的石头上坐下来后,耿正出神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家门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坐在旁边的秀儿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心爱的耿正。明亮的月光此刻被大槐树的枝叶挡住了,耿正的面轮看起来有些模糊,但尚未成年已日渐英俊潇洒的耿正在秀儿的心里。秀儿没有哥哥,记得小的时候,她曾经是那么地羡慕耿英,眼红她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然而此刻,她很高兴耿正不是她的亲哥哥,因为……

想着,秀儿只感觉自己的两个脸蛋火热,胸膛里就好像有一只小兔子要冲出来一样。然而,耿正久久地向家的方向凝望的姿态猛然间使秀儿觉醒过来:长期分离就在眼前了,耿正明儿个一早就要离她南下,而且归期遥遥……

秀儿默默地哭了,泪如泉涌,但她不去擦,任其大肆流淌,只是尽量压抑着不出抽泣声,继续睁大眼睛望着耿正……

良久,耿正终于回过神儿来。他略转身拿起秀儿的手,把自己最珍爱的笛子放到她手里,无限自责地说:“早教给你吹笛子就好了,吹个曲儿挺好玩儿的。俺今儿个教你吹一个简单的哇。这个笛子留给你,你以后好自己学着吹。”

秀儿终于哭出声来。她把笛子塞回给耿正,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耿正吓坏了,赶快站起身来弯腰抓住秀儿的肩膀不断地摇着,着急地说:“秀儿,秀儿,你怎么了?别吓俺好不好!”

秀儿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耿正只好拍着她的背,很伤感地说:“你如果实在想哭,哭一哭也好。可你老是哭,俺们哪里还有时间说话啊?俺还想教你吹响这个笛子呢。”

见秀儿老是哭不够的样子,耿正的心里更难受了。他难过地说:“秀儿,你以为俺不想哭吗?可哭又有什么用呢!俺娘从小就给俺们兄妹几个说:‘人的眼里要冒火星,而不能流泪水’!俺们离家外出闯荡世界是为了咱们,还有咱们镇子上的所有人,以后能够过得更好啊!你这个样子,你叫俺怎么……”

好一会儿,秀儿终于抽泣着止住了哭声,接过耿正递过来的笛子。耿正耐心地告诉秀儿怎么拿笛子,怎么吹气,怎么压眼儿……

终于,秀儿好不容易集中气息吹进了笛眼儿里,笛子颤微微地出了声音。耿正开心地笑了,要继续教她吹一非常简单的曲子,但秀儿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学了。她抽泣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儿乳白色的丝绸手帕,展开了说:“正哥哥你看,这一对燕子是俺背着娘绣的,你带上她,就好像俺们还没有分开!”

耿正双手接过手帕说:“你放心,俺一定会不离身地带着的;但你也要答应俺,不要老是哭,哭多了人会变老变丑的!”

秀儿继续抽泣着点点头。

想到从明日开始的长久分离,也为了让秀儿快乐起来,耿正说:“俺吹一个刚跟爹学的曲子给你听哇!爹说,这个曲子的名字是……”

“是什么?”

“算啦,等俺以后再说给你哇。反正这个曲子挺好听呢,比俺以前吹给你听的哪一个曲儿都好听!”

秀儿松开紧攥着笛子的手,耿正神色凝重地拿起笛子放在嘴边,上唇微微突出向下送气,一无限美妙而又缠绵哀婉的曲子响了起来,飞到秀儿的心里,飞到这皎洁月光下美丽的乡镇原野上,也飞向繁星闪烁的天空……

耿老爹和耿正装车时,大壮就站在自家的门道里。听爹的话,他没有敢去开门。一直听到外面耿英说:“爹,这是月饼!”

耿老爹说:“放这里。你上车哇,和弟弟坐里边!”

少顷,耿老爹轻轻的一声:“驾!”

咣当咣当,声音越来越远……

大壮正要伸手开门,突然听到隔壁耿老爹家的院儿门开了,又听到了婶子和耿兰的对话,就犹豫着缩回了手。

后来,听到隔壁的院儿门又掩上了。而此时,“咣当咣当”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大壮猛地打开门疯似的向南跑去。当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时,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在原地转了几圈。

仰天长叹一声,大壮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副非常漂亮的孔雀牡丹绣花鞋垫,忍不住泪水长流……

昨儿个晚上,和耿英一起出了耿家小院儿后,他悄悄地对耿英说:“你稍等一下,俺回家给你拿一样东西!”

但是当他出来时,耿英看他仍然还空着两手,就问:“你拿的东西呢?”

大壮神秘地笑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去河边听蛐蛐叫去!”

俩人往南走二十余步之后往西一拐,走上那条再熟悉不过的石子路。石子路很宽阔,可以对过两挂小平车。往前二百多步之外,在路边的田间,有一座可爱的小山;再走一百多步,就是那条四季不断流的小河了。那座可爱的田间小山,那条四季不断流的小河,曾经留下了大壮和耿英童年生活中太多美好的记忆。

所谓的田间小山,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占地也就大约五、六亩的样子,并且只有两丈多高,但表面上还算整洁的,呈长条形状的南北向小小沙石岗而已。这个沙石岗南北长,东西窄,北边一头几乎连着路边,东,南、西三面都是肥沃的耕田。在沙石岗的周围,是一圈两人宽的平整小路;另有好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则分别依附在沙石岗整洁的表面上,环绕而上,盘旋而下。由于这个沙石岗静静地躺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在其还算整洁的表面上不但长满了各种野草野花,而且每逢一夜小雨之后,第二天一早,还会在草丛中现好多好多肥肥胖胖的地皮菜!

踏着明亮的月光并肩走向小河边时,由于即将长期别离的惆怅萦绕在大壮和耿英的心头,他们反倒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尽管谁都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如此,俩人只管默默地往前走去。沿路两边地里的庄稼大多已经收获完了,留下来稀稀拉拉的菜地里,不时传出来秋蛐蛐的叫声。突然,一只大蛤蟆“噗嗵”一声跳到了俩人的前面,耿英吓得一声惊叫躲到了大壮的身后。

大壮哈哈大笑起来,说:“一只蛤蟆还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来,俺还是就象小的时候一样,拉着你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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