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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落下来,京都各处园子里的花,早已盛开,渐落,入泥。
关于清查户部的事情,宫里还在等着一个结果,这便苦了朝中的官员,到了如今,官员们自然清楚,谁要想把户部搞倒,自己就必须先倒。根本没有轮到远在江南的小范大人发话,在京中的老范大人就表现出了足够多的底牌。
查来查去,总不是要查到自己身上,谁愿意做这样白痴的事情?——更何况,太子已经白痴地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官场之中,最大的就是皇帝的金口玉言,第二大的,就是所谓潜规则,而如今户部就在这两样事务之中摇来摇去,可是不管怎么摇,它就是硬撑着不肯倒下。
范建就是不肯自请辞官了结此事,哪怕宫中传出风声,陛下准备用难得一见的厚爵表示弥补,范家还是在硬挺着,一时间,京中百官在内心深处都不由好生佩服范建的底气。
其实范建并没有硬挺,当户部已经牵扯出足够多的官员之后,当太子开始把目光转向别的方面:比如自保,比如拖自己几个兄弟下水的事情后,户部尚书就没有再次回到户部衙门,而是开始比较悠闲的在府里喝茶,去庄里看看山水,偶尔去交好的府邸叼扰两回。
别的府,他此时是不方便去的,因为在清查户部的关口,他并不想给别人惹麻烦,别人也不敢与他走的太近。
不过靖王府是个例外。
靖王是太后的亲儿子,小儿子,皇帝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一直沉默着,老实着,做着花草,宫里都知道他这种态度表示着什么,所以一向也不怎么管他。
范建与靖王爷一向交好,去他府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另一方面以靖王爷的性格,他也根本不怕什么。
然后的某一天,范建进宫,在御书房里与陛下深谈恳谈了一夜,很诚恳地向陛下坦承了自己的想法。
他从各个方面分析,认为自己还是继续担任户部尚书比较合适。在这个问题上,他对皇帝没有一丝隐瞒,所谓恋栈,不是恋战,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和,实则繁杂的局面当中,范建一笔一笔地剖析着自己与朝廷,劝谏陛下,应该收回调查户部的旨意,只有这样,对于庆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走的光明正大的路子,如此的举贤不避己,如此的光明磊落,即便是皇帝也感到了一丝讶异。
第二天,听说靖王爷也进宫,在传闻中,这位荒唐王爷在太后的含光殿里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最后甚至和太后老祖宗吵了起来,至于吵的什么内容,却没有人知道。
……
……
当天夜里,太后与皇帝陛下一起看了出折子戏,在磕瓜子的空闲中,太后把靖王入宫的事情讲给皇帝听了,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太后的意思很清楚,和范闲初入京都时的态度依然一样,老范家替老李家做了这么多事情,总是不能太过亏待,再说让老幺天天入宫来吵,这模样也不大好看……最关键的是,这位太后老祖宗,知道自己的几个孙子只怕都在户部的事情里不大好看,查户部查到皇族,这皇族的脸面往哪里搁?
范尚书一直以为皇帝总会比臣子更要在乎脸面一些,但没有想到,第一个觉得挂不住脸的,却是太后娘娘。
不过效果差不多。
第二天,旨意就下来了,虽然为了维护朝廷的体统,并没有明确地收回清查户部的圣旨,但是借口朝政之事,皇帝将联合清查小组里的大部分大臣都调回了原来的部衙,毫无疑问,对户部的清查力度会减弱许多。
官员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过是个和稀泥的朝廷,何必非要弄到你死我活呢?
众人心里也清楚,宫里清查户部的力度之所以会弱下来,肯定与靖王爷在宫中的那次大闹有关。想到此事,大臣们的心里不免泛起几丝异样的滋味。
范府与靖王府世代交好,这个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去年秋天开始,两家之间似乎出现了很多问题,先是范闲与二皇子的战争牵涉到了靖王世子李弘成,后来范家小姐又令世人震惊地被北齐国师苦荷收为关门弟子,两家的联姻也就此告吹……
可是靖王入宫?难道两家的关系已经修复如常?文武百官们叹息着,越发觉得范建此人有些深不可测。
但是,同一时间内,皇帝发布了一个颇堪捉摸的人事任命——都察院御史贺宗纬被升为左都御史,加入到了清查户部的队伍之中。
贺宗纬此人,当年是与范门四子中侯季常齐名的京都著名才子,因为一直与郭保坤交好,有礼部的关系,为避物议,推迟了入仕的脚步,等到庆历五年春闱之机,却又因为家中亲人去世,被迫弃考。
于是这位出名的大才子,竟是一直没有参加过科考,在人们的心中,确实是个运气坏到了极点的人物。
但另一方面,贺宗纬的运气又极好,当年与郭家交好,认识了太子,在京中名声鹊起,后来庆历五年春又“凑巧”牵涉到了前相倒台的事件之中,最后更是被陛下青眼看中,跃过层层程序,直接恩旨封为都察院御史。
其实人们都清楚,这只是贺宗纬此人善于摇摆,站队站的极好,一时站在太子那边,一时站在信阳那边……可是如今竟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如此年轻的人物,竟然做到了这样的官位上,人们不免有些瞠目结舌,陛下为什么如此欣赏此人?
其实这种前例并不是没有存在过,比如范闲……小范大人比贺宗纬更年轻,做的官更大,手中的权力更大,名声也更大。
可问题在于,如今世人皆知小范大人乃是位阴暗中的皇子,而且文武之名举世闻名,能有如今的地位,并不出奇,可是这贺宗纬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八卦的官员不免暗笑想着,莫不是陛下又发现了一个私生子吧?
不管官员百姓们怎么猜测,但总而言之,这位一直隐藏在二皇子的马车上,长公主的府邸中,都察院的书房内的当年京都才子,终于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而且在以后的若干年中都会不停地发光发热。
年轻,英俊,有才,有位,有陛下的赏识,此时的左都御史贺宗纬宛若是一轮初升的太阳一般夺人眼目。
而远在江南的范闲……只怕就是会吞噬太阳的黑洞。只怕没有人相信,在去年的时候,范闲曾经用黑拳把这位如今的朝中红人打成了一颗猪头。
这是贺宗纬终生的耻辱,因为他知道,那位远在江南的小范大人,是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但如今陛下瞧得起自己,那自己就要为陛下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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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太子殿下焦头烂额的局面终于得到了缓解,那四十万两银子却始终还是要想办法去抹平了,昨天夜里太后在含光殿里把自己这个嫡孙痛骂了一番,才告诉他,陛下的心情不好,皇祖母这次能替你挡了下来,不代表以后也能替你挡下。
太子有些后悔,其实这两年范闲入京之后,他一直做的还算不错,老实,安份,连女人都很少玩了,只是两年之前的自己确实有些荒唐,留了那么多尾巴,让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想到此处,他便开始记恨起那个把自己尾巴抓的紧紧的,让自己尾樵无比疼痛的户部尚书。
范家!
与往年让自己愤恨无比的二皇子比较起来,太子此时终于确定了,在今后数年内,自己最大的敌人,毫无疑问就是范家,不论是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
清查户部的事情,已经让东宫与范家短兵相接,而且此次是范家占了上风,不论太子愿不愿意和平解决此事,以范建的聪慧,自然也知道,如果太子登基之后,范家不会有太多好果子吃。
太子不是皇帝,对远在澹州的那位老妇人没有什么感情。
而关于小范,因为当年叶家的事情,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太子根本不可能奢望范闲会站在自己一边,甚至根本不奢望对方会在继大位的问题上不反对自己。
主要矛盾既然确立了,其余的矛盾都是次要矛盾,所有过去的不快都是可以随手挥走的东西。
所以当自己的亲信传来二皇子邀自己在流晶河上一聚的提议时,太子略一沉忖,便允了此议。
他冷笑着,知道自己那位二哥也清楚,如果要对付范闲,单靠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椅子只有一把,不管是太子的,还是老二的,大家可以事后再亮明匕首再抢,但在目前,至少要保证,这把椅子不会落到老三的屁股底下。
在当前的局面下,皇帝的这两个儿子必须摒弃前嫌,团结起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打倒远在江南那个变态的野种。
流晶河上,春浓如女子眼波,渐趋热烈,似是夏天要来了。
在一艘花舫之上,太子与二殿下把酒言欢,赏景赏美,似乎这么些年来,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
二皇子主动伸出的手,自然要先表态,他首先对清查户部一事中,刑部尚书颜行书那个不光彩的落井下石表示了歉意。
当然,不会很明白地说,虽然太子有时候会比较白痴,但大多数时候还算是个聪明人,只需要稍微一点就成了。
太子也叹息着,说道范闲入京之后,自己对他的压制也少了一些。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隐隐担忧和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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