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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京城的冯继忠却突然接到旨意,皇上有命,冯继忠起复,封了他一个光禄寺少卿,命尽快就任。

这圣旨下得,徒元徽都不知道。

反正已下了决心,冯继忠顿都不打一下,立时上书陈情,自认才疏学浅,无德无能,怕有失皇上所望,加之如今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着实不堪任用,恳请皇上另选贤才。

只没想到,等贾敦带着儿子阿奴从东宫回来,第二封旨意紧随其后又到了,依旧命他尽速回京就任,免不得皇上的口气硬了些,责备冯继忠惺惺作态,竟是将皇命视为儿戏。

这晚,两口子坐在正屋,望着几案上供奉的两份旨意,免不得对坐着唉声叹气。

“阿敦,皇上如何单就看上我了呢?”冯继忠百思不得其解,这朝中上下,有本事的比比皆是,皇上哪只眼瞧出来,他冯继忠是经天纬地之才?

贾敦也是无可奈何,“都两封旨意了,若真不行,你便去光禄寺吧,皇命难违,别到时候,因为你的事,连累了咱们女婿。”

冯继忠顿时直摇头,他这几年被贾敦洗脑得厉害,说道:“上一回还没怎样,便有人想暗算我,这一次,我怕有命去做官,再没命回故乡了!”

“你呀!如今倒真铁了心,”贾敦也知道,冯继忠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加之被吓过,只怕这回是死活都不肯再做官了,索性便劝道:“要不咱们先给女儿女婿写一封信,讨讨他们的主意?”

第二日,冯继忠站到了东宫门外。

可卿含着手指头坐在徒元徽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对面那个,正自唉声叹气的叫外祖父的陌生老头。

“太子爷,下官宁死都不肯走这仕途了!”冯继忠垂头丧气地道。

冯玉儿瞧瞧徒元徽,转头对冯继忠道:“你不必太着急。”

徒元徽也是无奈,父皇的旨意下得太快太急,说道:“既如此,孤便陪您到皇上跟前求情,不过皇命难违,怕是这官您少不得要继续做,便真如此,您就再忍上个年把,到时上书致仕,也就算得了解脱。”

果然如徒元徽所料,待冯继忠到了弘圣帝跟前,一开口说要辞官,便被弘圣帝不由分说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意思便是冯继忠着实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再敢拿搪,小心脑袋都保不住。

对着皇上这般盛怒,冯继忠吓得差点给厥过去,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能让皇上逼着要给自己官做,这心中委屈呀,立时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貌似感恩戴德,实际上却是有苦难言。

最后还是徒元徽打起了圆场:“父皇,想是冯大人已然有所顿悟,不如让他先回去想想?”

“太子,此事想来便是你从中作梗!”弘圣帝这一回气得不轻,也不管冯继忠还在场,又指了徒元徽喝斥道:“你向来沽名钓誉,只想着保住太子的好名声,却一点不肯替亲眷们着想,你岳父颇有才德,如何因为你的私心,便就此埋没了,任人唯亲确是失德,然身为储君,难道就不懂得,何为举贤不避亲吗?”

徒元徽一时有些发怔,只好跪下解释:“父皇,儿臣不敢,只是岳父大人性好淡泊,不慕功名,他曾同儿臣说过,有意用余生得桃李满天下,儿臣身为女婿,并不能妄加干涉,自然表示赞同。”

那头冯继忠赶紧抹了老泪,替徒元徽说话,说道:“皇上,此事确实是臣自作主张,同太子爷毫无关系!”

弘圣帝很瞧不得这翁婿二人一条心的模样,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俩个都下去,太子,凡事不要只为自己考虑,回去想想何为仁君之义?至于冯继忠,朕的话你要记在心上,莫让朕彻底对你失望了。”

冯继忠无奈,待回到东宫,免不得对着徒元徽直作揖:“太子,想是下官想法有失偏颇,倒连累您跟着吃了挂落,下官实在有愧!”

“你多虑了。”徒元徽客气拦住冯继忠,心下对弘圣帝这一番作态不以为然,觉得弘圣帝不过借题发挥,其意未必在冯继忠身上,倒像是存心为敲打自己。

待晚上夫妻二人上床安歇,冯玉儿将头靠在徒元徽身上,不满道:“皇上如今倒是一门心思要让臣媳父亲当这个官,还真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你们皇家也真够霸道。”

“别胡说,你如今也是皇家的人,”徒元徽笑了笑,“倒是你爹这事真让人头疼。”

冯玉儿猛地长叹一声,“为何丁忧三年即满,不知道臣媳父亲是大孝子吗,要不让他请旨,就说心疼老母,想再居丧三年?”

“你呀,倒是想得出来,”徒元徽拧了拧冯玉儿的鼻子,“真不行便让他就任吧,回头我派个人跟在你爹后头,糊弄过些日子,便上书致仕吧!”

冯玉儿却不言语,却自己出起神来。

已到秋高气爽时节,这日天气又不错,赵嬷嬷扶了刚歇过晌午觉的甄贵妃到御花园散步,刚上到一个小亭子,便听到下面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甄贵妃往声音传来处一瞧,原来是小郡主可卿和康安正在下面草棵子里乱跑,旁边还站着冯玉儿并几名东宫的人。

抬头见到甄贵妃远远地朝她们微笑招手,冯玉儿忙抱着不听话的可卿上去同甄贵妃见礼。

甄贵妃一笑:“今日如何进宫里来了?”

冯玉儿客气说道:“替太子爷给母后进份香。”

甄贵妃点点头,这时上前抱过可卿,“说来本宫也有两个大头孙子,只他们可是太皮了,如今反倒瞧着你家这漂亮干净的小丫头稀罕!”

可卿对甄贵妃也有些记忆,任由她抱着,却玩着甄贵妃身上的珠子。

“听说太子妃你父亲要起复了?”

“我父亲可是辞了两回,如今人已然到了京城,可还在踌躇着呢!”冯继忠的事在京城也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你父亲呀,”甄贵妃摇了摇头,“倒是想不开……”

就在甄贵妃话音未落间,却见远远走来一行人,头前一位穿黄袍的,正望向她们。

甄贵妃对冯玉儿笑着递了个眼色,众人自是上前拜见。

弘圣帝倒似没想到冯玉儿也在,一脸惊讶地问,“太子妃如何今日来了?”

冯玉儿笑着回道:“昨日,太子梦见母后,便让臣媳来给母后进香。”

弘圣帝打量了冯玉儿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冯玉儿见气氛有些尴尬,从甄贵妃怀中抱过可卿,道:“臣媳事了,便不打扰父皇和贵妃娘娘了。”

不料弘圣帝却拦住了她,“今日碰到太子妃,朕正好有话要问你。”

冯玉儿自不敢走了,将可卿放到地上,嘱咐孩子道:“同杏月姑姑到旁边玩儿,可不许调皮掉湖里去了。”

随即杏月上来,领着小丫头走了。

这时弘圣帝走到前头,甄贵妃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却被安公公打了个请的手势,索性便拉了冯玉儿跟在后头。

进到一间游廊上,弘圣帝寻了个石凳坐下,甄贵妃自是随着坐了,倒是冯玉儿侍立一旁,瞧着宫女上来茶水,

弘圣帝望着游廊外的风景,好一会才问,“太子妃,你父亲辞官不受之事,想是你也听说了吧?”

冯玉儿想了想,低声说道:“此事臣媳略知一二,父亲来东宫见太子爷时,臣媳正好也在场。”

“太子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妥,”弘圣帝抬眼瞧着冯玉儿,“那孩子最是爱惜羽毛,却未免小心过甚,总担心身边亲眷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却忘了曲高和寡,水清无鱼,若连亲眷都笼络不住,如何指望他日后能得民心拥戴。”

冯玉儿并不敢贸然回答。

弘圣帝瞧了瞧冯玉儿的表情,继续道:“你父亲是个好的,朕很欣赏他,想来冯继忠那岁数,比朕还小两岁,如何就急着归隐,你们不用听太子的,此事,朕替你父亲做主。”

“是呀,冯大人年富力强,这时候不想着为皇上效力,难道还要等七老八十了,再重新出山?”甄贵妃掩唇笑道。

冯玉儿心里一紧,可还是开口道,“谢皇上和娘娘体恤臣媳父亲,只是,皇上怕是误会太子了。”

这话让弘圣帝颇不高兴,“朕如何能冤枉他?朕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朕心里一清二楚!”

“皇上,那一回被皇上训过,臣媳父亲和太子回到东宫,可是大哭了一场,”冯玉儿顿了顿,“虽说为长者讳,只在皇上面前,臣媳不敢隐瞒,臣媳的爹自来是个糊涂性子,在做官上其实平庸得很,皇上若是翻翻他以前的考绩,那定是绝无甚亮色。”

“你这丫头,怎的把你父亲说得一无是处?”甄贵妃觉得这太子妃很不可思议,竟是不想让自己父亲做官的意思。

“臣媳说得皆是实话,臣媳父亲倒不是一无是处,他那优点可多着呢,比如事母极孝,再比如啊,还算掂得清自个儿的份量。”冯玉儿笑答,虽然看不上冯继忠的愚孝,但是还是得夸的。

弘圣帝皱着眉头望着冯玉儿,说道:“听你的意思,也不想他继续当官?”

“不瞒皇上,在臣媳嫁进皇家之前,臣媳父亲已然有了的致仕打算,这其实也是算臣媳的主意。”

甄贵妃一脸惊讶,“冯大人竟肯听你的?”

冯玉儿看了弘圣帝一眼,这皇上对于太子是越来越怀疑了。

徒元徽在意什么,冯玉儿现在完全了解,人相处了这么久,这之后几年,徒元徽对她好得真是一家人,冯玉儿再冷的心,也不免暖了。

皇家无父子,但是徒元徽还是期待有父子的,这次冯玉儿还是准备大胆说一回。

“臣媳之前说过,臣媳父亲事母极孝,只是这孝得又有些过,他当日听从祖母吩咐,曾纳过一房妾侍,只那妾侍不是个好相与的,鼓动臣媳那耳朵根子软的祖母一块欺负臣媳母亲,这事在平安县也算人尽皆知,父亲惧于祖母威仪,多少有些护妻不力,挺伤了臣媳母亲的心。后来,妾侍勾结其弟谋夺祖母钱财,竟差点伤了她老人家性命,以至祖母直到去世前,尽是缠绵床榻,全无知觉,臣媳父亲这时才明白自己竟是愚孝,未能善尽劝解祖母之责,自愧优柔寡断,才害了一家子不得安宁。”

甄贵妃早就打听过这事了,现在听到冯玉儿这会儿摊开,还是忍不住摇头。

冯玉儿接下来说道:“这便要再提一下如今东山府的知州白德恒大人,他与臣媳父亲乃是至交,白大人当时点拨,才使得臣媳父亲幡然醒悟,不但惩治了妾侍,还当着平安县百姓的面,和臣媳母亲和好如初,皇上、娘娘,臣媳父亲这性子由此可见一般,若不是后来破了拐子一案得到嘉奖,他早自忖无能,准备致仕了。”

“方才你说,让冯继忠撂挑子的主意是你出的?”冯玉儿说了一大堆,弘圣帝什么都没用心听,他想移开目光,却控制不住盯住了冯玉儿。

“臣媳父亲是个软性子,臣媳母亲更是不惶多让,只知一味地顺从,要不怎么能让个妾侍在府里兴风作浪呢,”冯玉儿叹了一声,“一家子里,臣媳还算稍有些主意的,如此只能臣媳这当女儿不孝,来替父母做主,倒是臣媳父亲也肯听我的。”

“说了半天,太子妃不过是想替太子脱了罪名。”弘圣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误会了,这是冯家的事,太子还真插不上手。”冯玉儿连忙说道。

甄贵妃在一旁笑说:“你这孩子倒是真敢说,太子爷虽只冯家半子,可终究也是储君,难不成还得瞧你的脸色?”

冯玉儿连忙福身行礼:“皇上,娘娘,这公归公,私归私,说到公,臣媳父亲递请辞折子的事,之前太子爷并不知道;这私呢,从臣媳母亲到臣媳,加上个不懂事的弟弟,都盼着臣媳父亲别当这官,省得尸位素餐,给皇上添乱,冯家没人问过太子爷的意思,所以呢,他公私两头,都没沾上!”

弘圣帝心里头更加不舒服,仍坚持自己看法,不过语气却软和下来。

“任你如何替太子开脱,这其中必是有他的授意,你父亲做不做这个官并不打紧,只太子再这般不近人情,怕是会伤了众家亲眷的心。”

“皇上,太子爷有个在朝中做官,又没胆量胡作非为的岳丈,自是有益无害,他如何会不肯呢?至于皇上说太子爷不近人情,真是误会了他,便说钱家,如今虽老太太不在了,太子爷的接济却从来没断过,太子爷不肯善待的,是那些仗着同东宫沾着亲,便到处欺负百姓的人。”冯玉儿完全点名出来,

弘圣帝哼笑一声,过了半晌,猛不丁地问了一句,说道:“太子妃,你觉得太子能做一个好君王吗?”

众人皆愣住,都准备等着太子妃怎么回答。

冯玉儿总觉得弘圣帝这话中有陷阱,低头思量半天,小心回答说道:“回皇上,臣媳目光短浅,只盯着东宫那一亩三分地,说的自然也是最没见识的话。”

“说来听听!”弘圣帝淡淡地道。

“能嫁给太子爷,臣媳三生有幸,”说到这里,又道:“关于以后会如何,臣媳并不敢妄加猜测。”

“三生有幸?”弘圣帝心叹一句,起身道:“行了,朕先走了!”说着谁都不瞧一眼,便自离开。

甄贵妃站在冯玉儿旁边,目送着弘圣帝离开后,转头瞧了瞧冯玉儿,笑道:“太子妃你倒是挺敢说的。”

冯玉儿心里犹豫,完全弄不懂弘圣帝是什么意思。

“臣媳说的都是大实话,其实人各有志,臣媳父亲的心不在仕途,勉强他,又有何意思呢?”

甄贵妃摇了摇头去,这太子妃没了做官的父亲,这位子哪里稳?

倒是一心为太子想,但是男人哪里能信?

安公公带着人进到御书房准备掌灯之时,弘圣帝已在御座上低头沉思好久。

“皇上,天色已晚上,不如回寝宫歇息吧?”安公公打量着弘圣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弘圣帝头也不抬,甚至没有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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