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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罗一声大叫,拼命脑袋向后一撞,景横波一让,匕首一滑,哧一声,绯罗颈部到脸颊,顿时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四溅!
绯罗惨叫一声,身子一扭,腰间忽然弹出一截刀刃,射向景横波小腹。
景横波再退,绯罗只求这一刻空隙,全力向前方淤泥池一扑。
她扑下的时候,听见景横波格格一笑,笑得她心底一寒,随即身后风声一响!
风声如此沉重猛烈!
巨石!
绯罗心胆惧丧,拼命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呼哨。
淤泥中忽然黑光一闪,几条黑线闪电般射出,绯罗半空中伸手接住,借黑线拖拽之力拼命向前一纵。
“咔擦。”一声裂响,原本该砸在绯罗腰部的巨石,狠狠砸上了她的右腿,瘆人的骨裂声如树枝折断般清脆,眼看着绯罗自臀部以下的右腿,立即以诡异的姿态软垂下去。
“啊!”绯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呼!身子重重跌下,右腿鼻涕虫一般扭曲在她身后。
穿越山腹的黑色淤泥河里,忽然黑影一闪,纵出一条巨大的身影,正将绯罗接住,这东西正是先前耶律祁暴起杀人时,从淤泥河中拽起的巨物,一只给他拽出来砸死了家族的大先生,居然还剩一只。
绯罗惨呼着犹自挣扎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哨,那黑影立即猛地向沼泽之下一沉。
“呼。”地风声猛烈,景横波第二块石头又到了,底端尖锐,下沉如电,正对着绯罗天灵盖!
“哗啦。”一响,那黑影下沉也极快,转眼消失在沼泽面上,尖石随即砸上泥面,溅起无数淤泥,泥中殷然带血!
沼泽上咕嘟嘟一阵翻滚,一条深沟迅速出现又迅速前移,剑一般向外直飚,景横波冲到淤泥池边,对着那道沟,手中匕首狠狠扎下,却扎在了空处,随即那沟便消失了。
所有动作都只发生在一霎之间,刹那惊血亦惊魂。
洞内恢复了平静,只浓重的血腥气不散。
景横波盯着那淤泥池看了半天,还不顾肮脏想伸手下去掏,耶律祁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拽开,怒道:“下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你不要命了?”
景横波眉头一挑,抬起头来,唇角一抹森然地笑,道:“死要见尸!”
耶律祁怔怔地瞧着她,这个好洁的女子,此刻满身满脸的血迹和淤泥,却似乎毫无所觉,蹲在沼泽边,那双洁白纤长,以往连指甲都干净如流泉的手,此刻在乌黑的淤泥之上掏来摸去,一副恨不得跳进去把人揪出来砍死的德行。
他有些心惊,有些陌生,有些寒意,但更多的,是忽然涌上的心疼。
心疼。
太清楚,是什么让这个往日很懒很散漫很风流很洁癖很不愿烦恼很不喜欢杀戮的女子,变成如今狠辣凶悍,笑面杀人,在鲜血和淤泥堆里都可以从容翻找,叼着个匕首还想踹人一脚的笑面女枭。
以往她的笑艳媚从容,如今她的笑,艳媚仍在,从容仍在,却更多几分深藏的凛冽和杀机。
就像她对绯罗下手,如此决断凶狠。骨子里潜藏的睥睨横霸之气,终于被那夜的雪洗亮。
也许这是好事,帝王之路,绝情忍性,能人所之不能。
但让这样的人抵达这一日,当日她又曾受过怎样摧心裂肺的灵魂洗礼?
有多恨,有多狠。
心间滋味苦涩,他忍不住握紧她手腕,“横波,别找了,她活不了的,活下去也生不如死,你的一段仇,算是已经报了。”
景横波停了手,若无其事在他身上擦擦手上淤泥,道:“能杀死最好,没杀死也无所谓。她是女相时都没能杀得了我,现在落难狼狈了反而能整到我了?”转头对沼泽笑一笑,“有种你就别死,姐和你们都慢慢玩,正好锻炼一下姐的杀功,切,老鼠都玩死了,猫岂不是要无聊疯?”
山腹雾气浅浅,光影迷离变幻,雾光中她的笑容亲切娇艳,鬼气森森,耶律祁觉得绯罗如果能看见,这辈子一定会躲在沼泽之下永远不出来了。
景横波一转头,鬼气不见了,还是那懒散的媚笑,问他,“沼泽之下能不能活人?”
“按道理不能。”耶律祁道,“但你知道,大荒多沼泽。艰难的环境最容易造就奇人,或许有人已经练出在沼泽之下短暂生存的本领。”
景横波深以为然。大荒神秘闻名天下,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需要调息一下。”耶律祁盘膝坐下,扬脸对她一笑,“你先回吧,天亮我就回去,咱们商量下要不要去天灰谷搅一搅浑水。”
“好。”景横波打个呵欠,招呼了霏霏,懒洋洋挥挥手,“记得回来啊。”
她摇摇曳曳向外走,背后,耶律祁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一个弯,才霍然站起,一边撕下衣裳布条,将手臂伤口紧紧包扎,一边走到那些被杀的耶律家族中人的尸体旁,仔细翻了一阵,找出样东西,塞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看他走的方向,竟然不是往村里去的。
“你要去哪里?”慵懒声音传来,静夜里听来沙沙的。景横波从山壁后探出头来,抱着胸,嘴里还一动一动的,似乎正在吃东西。
他停住,想了想,苦笑一下。叹息。没有试图再说什么。
他离开,是因为暴起杀人,一旦开了头就必须以鲜血和杀戮结束,询如还在耶律家手里,他杀掉了这里的人,就必须趁天亮对方觉得不对,对询如下手之前,先发制人,将对方铲除。
这是很艰难的事,他愿独行。
此刻她要跟着他,是不信任也好,是愿意帮助也好,他都不愿多想。
只要是她在他身边,天地自安。
“走吧。”
“去哪里,做什么?”
“杀人。”
……
帝歌。
接近年关的夜,难得开放了宵禁,天色已晚,街上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灯火流光。
因为官衙已经封印,包括玉照宫在内,所有帝歌公署都大门紧闭,但不再禁止百姓在附近逗留。所以连玉照宫附近,都开了临时夜市。卖些六国八部贩运来的新鲜玩意。
往年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谁都知道,玉照宫主人爱静。
今年也不知怎的,例外了。
因此,当玉照宫门忽然大开,当一骑黑羽从玉照宫门前如箭驰出,带着玉照宫均令的特有白山黑水标志穿过熙攘人群,绝尘而去时,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帝歌百姓都知道,黑羽骑士,是玉照宫向天下传达重大命令的特殊信使。而且,只传达不好的消息。比如君王死亡、王室变动黜落、二品以上重臣降职之类的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帝歌百姓刚见过一次黑羽骑,那是在最近的玉照逼宫事件之后,宣布女王被废,改封黑水女王的黑羽令,遍传天下。
这不年不节的,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百姓不安地纷纷丢下手中东西,回头望去。
“王令: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性狂悖,交外臣,擅军权,纵酒色。经诸臣联席议定罢职,即日交卸玉照龙骑,非诏令永世不得归帝歌。钦此!”
集市上轰然一声。
玉照龙骑大统领,那是和亢龙军大都督平级的当朝第一武官。这样声威赫赫的重臣,怎么会在这年夜之前,说黜就黜了?
而且英白大统领和成孤漠不同,他是国师手下的真正亲信,是当年陪着国师一路自白身至国师,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人,如果说两军是国师的左右手,成孤漠只能算左手,英白才是最有力的右手。
随随便便砍了国师右手?他肯?
王令?女王令?
明城女王已经重新就位,原本她要求再次举行一次典礼,庆祝并昭告她的回归,却被国师否决。国师表示,已经登基过一次的人,再登基一次才叫名不正言不顺。明城女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归了玉照宫自己的寝殿。继续自己的傀儡日子。
明城女王怎么敢对英白下手?国师怎么会接受?两人会不会因此冲突?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来一次玉照宫流血事件?
帝歌的百姓们一向很有政治敏感性,想到这里,都赶紧丢下手中的东西,哄一声做鸟兽散。
这一夜的帝歌,再也恢复不了年节前的欢喜热闹,无数人在府中忧心忡忡,无数人在宅邸里推算猜测,无数人眺望玉照宫方向,等待或者害怕那里忽然再爆出一声巨响,将不久前那场震撼人心的事变重演。
玉照宫。
和外间想象得不一样,玉照宫十分安静,安静得甚至都毫无年节气氛。
其实往年玉照宫也没年节气氛,但不知为什么,最近的玉照宫特别沉静,连宫人都走路轻轻,说话低低,声音稍微高一点,就觉得回荡在廊柱宫廷间特别的突兀空旷。
曾有一个人的到来,带来了一场热闹,所有人也习惯了那样的热闹,当她离开,忽然安静就变得这么让人难以忍耐。
玉照宫灯火稀稀拉拉,静庭的灯火,幽幽亮着。
灯下两个人在对饮。
衣衫如雪的是宫胤,另一人随随便便束着头发,胡子拉碴,眉毛很黑很长,眼睛时常眯着,笑起来却微微弯起,有种落拓潇洒的迷人。
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
外间传说里,被下狱,被夺职,被驱逐出京的犯官,此刻正在静庭中枢之地,和国师共饮。
灯火微黄,光影摇曳,有人轻轻咳嗽,伴外间落雪珠沙沙。
“你少喝点。”英白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随随便便把宫胤杯子里的酒往自己壶里倒,“这时候还硬撑,我可不会赞你英雄。”一口饮尽杯中酒,晃了晃酒杯,又不满地道,“都要赶我走了,也不拿壶好点的酒来,我听说你这里有百年的龙山冰酿。怎么样,拿出来咱俩干了?我都要流浪大荒了,不弄点好东西补补,我怕我回不来啊国师。”
宫胤拿回自己酒杯,用帕子擦他手指碰过的杯口,淡淡道:“龙山冰酿已经没了。”
“没了?没了!”英白瞪大眼,看了半天宫胤,确定他不会说谎,神情顿时如丧考妣,“你明明答应将来要留给我喝的!”
“第二壶,三年后满百年。”宫胤出神地看窗外的雪,“你将来好好回来,就是你的。”
“还得做得让你满意,才能喝得到吧?”英白挑眉,“你这哪里是喝酒,是弄块饵让我追罢了。跟逗狗似的!有你这么耍赖的吗?”
宫胤只浅浅一笑,亲自给他斟酒,“如此,这杯,便当赔罪了。”
“别,别,我当不起。你这罪不是白赔的。你一赔罪,我倒大霉。”英白摆手,一脸懊恼,“一个月前你给我倒酒赔罪,我还兴高采烈觉得你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还打算和你要回当年你欠我的三两纹银,谁知道现在你就给我来了这个,原来你的赔罪是提前为了赶我出京做准备。那你这次赔罪又为什么?我接下来还要倒什么霉?”
“出帝歌危机四伏,六国八部暗流潜涌。”宫胤举杯,“一路平安。”
他抬袖掩杯,一饮而尽,袖子微微一停,随即放下。脸上微微起了红晕,如霞光照上白玉,绯色倾城。
英白的脸色却不好看,瞥他一眼道:“不用遮遮掩掩了,我不会和娘们一样,要查看你的情形的。”
宫胤不过唇角一弯。
“你也太马不停蹄了,就不能等等?”英白大口喝酒,“下一个会是谁?”
宫胤慢饮,头也不抬,“黄金部可能有乱。成大都督闲置太久,或者该宝刀再出,纵马山阴。”
英白手一顿,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大声道:“该!”
宫胤不动声色,道:“这些年你培养的人,一个都不许带走。”
英白冷哼一声,悻悻道:“赶尽杀绝啊你。”
宫胤不语,拈杯看窗外雪冷天黑,雪珠子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像神的手指在叩响命运之声。
“被赶出京,都喝不到一杯龙山冰酿。”英白心有不甘,犹自咕哝,“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我的酒给喝了?”
宫胤手微微一顿,抬手又去拿酒壶,英白手一抬按住他手腕,冷笑道:“行了!不用敬酒岔开话题了!我知道了!”
他声音里满满怒气,宫胤就好像没听见。
“我拜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英白翻翻白眼,拍拍手,过了一会,门帘一掀,一人缓缓走近。
宫胤抬头,看着黑暗中走来的那人,眼神里仿佛倒映着自己曾青涩的当初。
那人走进,神态有些惊惶,下意识要对英白行礼,英白一摆手止住,冷声道:“停!我教过你多少次,不用行礼!要冷!要傲!要高高在上,如在云端!”他转头对着宫胤一摆,“看着!”
想想又不满地喝酒,“差远了!差远了!太难!”
宫胤只看了一眼,便挥手令那人退下,出神了一会,道:“尚可,再好好琢磨一阵应该可以。”
英白喝酒吃菜不说话,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一桌上。
“天亮之前,你便出京吧。恕我不能相送了。”
英白喝下最后一杯酒,顺手将宫胤的酒壶揣起,一边向外走一边挥手,道:“行了,谁要你送,虚情假意!”
他的身影将跨出门外,宫胤忽然道:“英白。”
英白回头。
室内灯光昏黄,他盘膝趺坐,雪色衣襟静静垂落。将灯光遮了半幅,背后一副落雪梅图被映照得色泽斑驳,雪片从半扇开着的窗户掠进来,在他身侧浮沉不化。偶尔落在他乌黑的发上,映得肌肤莹然冷意。
英白忽觉这一刻的宫胤,看来似要随雪化去。
“英白。龙山冰酿最后一壶,在这静庭书房三步之下的暗格里。”他静静道,“到时候你回来,若我不在,你记得自己取来。”
英白盯着他,他却已经转开眼光,再次出神地看这一晚的雪。
每夜的雪,都是相似的,人,却已经不同了。
“这句话说得真好……”英白忽仰起脸,喃喃道,“我的情绪,忽然便来了……”
他神情忽转暴怒,抬手,猛地将酒壶一砸。
碎裂声响彻静庭内外。
护卫震惊地转头,又赶紧回头。
“宫胤!”英白站在长廊上,指着他鼻子,厉声道,“就你这德行,老子看不惯!不伺候了!告辞!”
声音同样响彻静庭内外,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所有人噤若寒蝉,一直惴惴不安等待的蒙虎,搓着手奔来,一脸焦灼不安,拦在英白面前,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大统领,您别怪国师……”
“别叫我大统领!老子已经不是大统领了!”英白怒气冲冲推开他,抬腿就走。一边走一边犹自怒骂,“离了这里好,这见鬼的死气沉沉的玉照宫,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才要再回来!我呸!宫胤你有种,最好在玉照宫呆你个七老八十,一辈子鳏寡孤独,老死在这里!”
“大统领……”蒙虎要追,又怒,这话实在戳心,国师听了会怎么想?
他担心地回头看看静庭书房,依旧毫无声息,淡黄的灯光,将那人影子长长拖曳在落雪梅图上,久久不动。
……
皇宫向来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看起来门禁森严,人人谨小慎微不多言语,但每逢发生什么事儿,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仿佛那些事儿,转眼就能插着秘密的翅膀,顺着隐秘的眼神和蠕动的嘴唇,流水般流过整个宫廷。
英白在静庭怒砸酒壶,大骂国师不过是一刻前的事,下一刻,在静庭往女王寝宫道路上的一个拐角,就有人在等他。
乌骨伞下那女子深红大氅,盛装王冠,肩头已经覆雪,她亲手端着托盘,托盘上一壶双杯。
复位之后深居简出,几乎所有大臣都没有见过的明城女王,此刻,等在风雪里。
英白停住脚步,脸上怒气已经不见,面无表情。
“陛下。”他随随便便一躬。
明城女王对英白的怠慢似乎毫无感觉,将手中托盘向上举举。
“听说大统领好酒。”她微笑道,“朕这里也有珍藏美酒一壶。虽然不是百年龙山,也是少见的五十年窖藏。朕特意风雪相候,只想为大统领壮行。”
她身边宫女上前为英白斟酒,浓郁的酒香弥漫,英白的喉结下意识动了动。
明城笑得更清丽,更动人。
“大统领。”她眼波流动,盯住了他的脸,“一杯薄酒壮行色,莫愁前路无故人,便纵旧雨常相负,自有冰心映雪辉。这是明城肺腑之言,望大统领莫丧气灰心,无论如何,明城总是敬仰大统领的。”
宫女将酒杯双手高举过头送上,英白顿了顿,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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