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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结集经典,圣贤们离世之后,正法如何久住?”他忍不住问道。

“圣贤们自有弟子,如同开枝散叶,生生不息,如何不能久住?”

“拜师固然重要,但若是为师者的说法不一,又该信受谁的?”

听了这话,婆苏蜜多罗很不高兴地问道:“法师还要依止几个师父?”

玄奘想起当年阿难尊者的故事,觉得现在的自己同当年的阿难一样无奈:“若只是依止一位师父,像这样口口相传,学到了‘不见水老鹤’也不自知矣。”

“法师又怎知结集出来的经典就一定是佛陀真言?”婆苏蜜多罗问。

“传世经典是否是佛陀真言与当年是否结集并无关联,”玄奘回答道,“当年,诵出经文的阿难尊者是佛陀随侍,多闻第一。依大师所言,就算不结集经典,尊者也会收徒授经,讲授的佛法一样也是这些,众位大阿罗汉亦复如是。说到底,佛典结集不过是多了一道写下来的工序而已,这样做至少避免了每一代的口口相传中出现错误。”

“证果的圣者是不会出现错误的,”婆苏蜜多罗坚持道,“佛陀当年依据各人根器的不同,给不同的人讲不同的经,可到了结集之时,除阿难尊者外,众比丘僧也将自己所知所闻诵出,后世之人无论何种根器,都可一并读之,岂不乱了?经论读得杂乱无章,对各自的修行有害无益,又助人起懒惰之心。我知道现在那烂陀寺里有一众学僧,平常就喜欢依赖于贝多罗叶,其实却是偷懒不肯用自己的脑子记。那烂陀的护法菩萨们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离开了贝多罗叶就不会说话,迟早要在辩论中被割掉舌头。法师可千万别学他们。”

玄奘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勉强不得。何况这婆苏蜜多罗也是个修行之人,若能依止从他师尊处获得的法门而专注修行,更容易得道也未可知,自己又何苦跟他辩论这些?因而只谦逊地说了句:“如此,玄奘受教了。”便策马而行,不再多说。

婆苏蜜多罗却放慢速度,与圆觉并骑,小声说道:“你留下来,跟我修行,别再跟着这个思维古怪的外国僧侣了。”

圆觉很是为难,偷眼看看跑在前面的师父,没有说话。

舍头塔的旁边还有一间佛寺,塌毁得十分厉害,庭院堂宇荒凉不堪,里面自然也没有僧人。但玄奘还是走了进去,因为他知道,这里便是当年经部的拘摩罗逻多论师撰写各种论著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三人来到一座水塘边,这水塘看上去不是很大,方圆不过百余步,池水明净清澈,各色莲花满满地开了一池。

“这里是医罗钵呾逻龙王池。”婆苏蜜多罗说罢下马,合掌礼拜。

玄奘有些困惑:“怎么这里也是龙池?这池塘如此之小,若是有龙,怎么腾挪得过来?若是无龙,又为什么要叫它龙池呢?”

婆苏蜜多罗道:“龙为神物,变化万方,能屈能伸,它的居处不问大小。这里的神龙,本是从前迦叶波佛时代的比丘,他不小心损坏了医罗钵咀逻树,因而化身为龙,专管风雨。凡是要求雨求晴的,就到这龙池之畔,弹指散花,以示慰问,所求多能应验。”

看来这是一条善龙,玄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从龙池往东南方向行走三十多里,进入两山之间,又看到一座佛塔,高约一百多尺。

一位正在扫塔的老者对他们说:“当初佛陀预言,将来慈氏世尊出世之时,大地会天然地产生四大宝藏,这里便是其中之一了。”

“宝藏?”圆觉奇怪地问道,“我看这里就是一座破败空置的窣堵波,就算里面有宝藏,只怕也早被人挖光了吧?”

那老者呵呵一笑:“小师父你莫不是也想挖宝?我跟你说,此地之灵不可思议,以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周围的山林都被震动了,唯独这宝藏周围百步以内,晃都不晃一下。有些愚昧俗人,妄图来此发掘宝藏,大地立即震动,那些人都被震得跌倒在地!”

玄奘心说,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质子伽蓝宝藏的故事?莫非所有有宝藏的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

不过,他不打算追问下去,见那老者一个人打扫此塔,甚是吃力,便过去帮忙。

老者很高兴,对玄奘道:“这位法师,你心眼好,又虔诚,日后必有好报。我跟你说,这塔是当年阿育王建造的。常会于斋日期间放射光明,神仙撒的花,天人奏的乐,也时不时地可以看见和听到。法师你知道吗?最近我们村有个女人,患有严重的疥疮,偷偷来到塔前虔诚礼拜,忏悔所造之罪,看到庭院之中有些粪便和垃圾,就用双手捧去,加以清除。又在塔上涂上香料,撒布鲜花。她的重病竟然因此痊愈,容貌也更加漂亮,身上散发出名贵的香气,犹如青莲之香哪!”

玄奘看着塔中的佛像,合掌道:“阿弥陀佛,果然殊胜。”

他这一路一直是遇塔扫塔,倒不是为了追求什么灵验,而是对佛陀和诸圣贤遗迹的敬意。

婆苏蜜多罗在一旁笑道:“既然有此灵验,我们也来清扫一下吧。”

圆觉对此也无意见,于是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便将此塔清扫干净,随后便告别守塔的老者,继续上路。

天黑时,他们正行走在山林之间,附近并无僧舍可以挂单,于是三人便在山间找了棵大树,再在树下铺上些吉祥草,暂歇下来。

这里是北印度地区,不管白天的太阳多么炙热,晚上都是极其寒冷的——北面高大的雪山像一头冰冷的巨兽,将它的寒气吹了过来。

玄奘取出火刀火石,点起一堆篝火,三个人围火打坐。圆觉年轻贪睡,很快便在习习凉风和暖暖的篝火中睡着了。

婆苏蜜多罗坐了一会儿,便与玄奘闲谈起来。

“法师要看胜迹,呾叉始罗国里可太多了,”婆苏蜜多罗道,“我是没有办法说全的,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最有名的,要算是阿育王为他的太子所造的浮图了。”

“我知道阿育王当年造了很多浮图,”玄奘道,“我也曾经看过一些,每一座浮图都有一个故事,大师所说的阿育王太子浮图,想来也有个故事?”

“正是如此,”婆苏蜜多罗道,“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好在现在夜凉无事,我就仔细给你讲讲吧。”

阿育王从前有个太子叫拘浪拏,生来相貌端正,仪表非凡,又德才兼备,全国的百姓都称赞他的仁德。

可惜太子很小的时候,王后就亡故了,国王又娶了新的王后,这个新王后非常骄慢,且淫荡放纵,甚至暗逼太子私通,理所当然遭到太子的拒绝。于是继母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要害太子。

有一天,新王后对阿育王说:“我们的属国之中,算来只有北印度的呾叉始罗国是最大的,又处于国家要害地区,地势险固,国王位高权重,若由其他人担任只怕对我们不利,须得是你的亲信子弟,才能委以治理的重任。”

阿育王点头道:“正是,你看谁能担此重任呢?”

新王后道:“太子拘浪拏贤明仁惠,人们都知道,何不让太子去管理这一国土?我想,他定不会辜负王之重托,把这个国家管理好。”

阿育王不知王后用心,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下令将太子从中印度调派到呾叉始罗国去做国王。想到这一去路途遥远,音讯断绝,实与流放无异。阿育王恐生祸端,故而在临行前召来太子,告诫他说:“国家大事异常重要,人际关系诡谲复杂,因此你不要轻易地作出决定。凡是我的诏书命令,都应验证我的齿印。齿在我的口中,这是他人不能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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