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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准确点说是九年半之前,公孙珣曾与韩遂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公孙珣只是个尚未加冠,入洛游学的边郡少年,而对方则已经做完郎官,并即将返乡为官。而如今,公孙珣为卫将军,蓟侯,领河内太守,对方却依旧是个州从事,双方已然不是同一层次之人了。
这不是说州从事这个职务不好,也不是说韩遂无能。实际上,如果一个边郡子弟没有际遇、没有格外突出的政治资源,又不去拼命的话,也大概就是这个层次了。这一点可以参考公孙瓒与孙坚,前者若非是沾了公孙珣的光,仅凭他岳父的协助,恐怕这次也很难当上都尉;而后者虽然也有贵人提携,也肯拼命,但终究只是一个千石别部司马。而如果天下就这么一直太平下去,又没有公孙珣在其中影响的话,公孙瓒也好,韩遂、孙坚也罢,他们三个估计都会在四十岁左右混到一任两千石,终究是不算负了家族、父母,但也终究只能一辈子如此了。
换言之,不是韩遂太低档,而是公孙珣太突出了一些。
十年辛苦,数次搏命,外加一个家族、两个老师、一个岳父的政治资源,以及一位从来没让自家儿子缺钱花并传授下来很多超出时代认知事物的老娘,这些都是别人换不来的。
当然了,不管内由如何,二人相隔近十年方再相见,人是物非,总是少不了一番感慨的。而公孙珣虽然因为对凉州局势有所猜度,故此心中生疑,但终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当做故友来访,然后亲切且热情的招待了下来。
只见公孙珣这位堂堂万石卫将军,不顾韩遂身上还有积雪,自己脚下还穿着木屐,便在官寺门中欣喜上前扶起对方,并把臂问候,寒暄不止;然后,他又吩咐司马朗去喊人,让官寺内大小官吏,从郡吏到卫将军幕府成员,纷纷出迎;最后,公孙珣居然又将韩遂连同两位随行之人一起迎入到了后堂落座,还亲自带着吕范、娄圭、戏忠三个心腹悉心招待……端是给足了面子。
“天寒地冻,文约且安坐稍歇。”公孙珣眼见着侍女端上了热姜汤,对面三人多是缓了过来,却依旧不提正事,反而指着明显只是韩遂随行的那两人继续说些场面上的废话。“这两位随文约冒雪同来,一长一少,皆容貌不凡,想来必是凉州豪杰……敢问两位姓名来历?”
“这两位都是州中同僚,随我入洛公干的。”韩遂无奈,只能勉强按下心事,且起身正式做了介绍。“这位年长些的,复姓成公,名英,字实荣;这位年少尚未加冠的,乃是南安庞氏的子弟,正在州中历练……唤做庞德。”
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一时愣住:“凉州南安庞德?”
“不错。”
韩遂随口应声,便重新坐下身来,而那庞德和成公英又赶紧起身来拜……这二人都只是所谓中下层州吏,哪里敢在公孙珣面前失礼?
而公孙珣眼见着得到了韩遂认证的庞德在前,倒是不顾对方还只是个未加冠的少年州吏,只想着机会难得,却是忍不住动了收藏癖!
只见他干脆起身亲自扶起二人,然后正色询问:“两位果然都是西州豪杰,而我素来景仰英雄,不知两位愿不愿意屈就于我麾下?我幕中卫将军御属尚有不少空缺……”
庞德和成公英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如何想到对方第一次见面便要招揽呢?但是,出乎意料,明明转任卫将军御属更有前途一些,可这二人却居然纷纷黯然摇头。
“我晓得了。”公孙珣本就是因为庞德二字太过耀眼,然后忍不住随口一试,不行也就不行了,于是当即改颜笑道。“你二人都是忠义之士,想来你们州中方伯颇有德望,故不愿舍弃……”
言未毕,坐在左手座位上的韩遂便忽然冷笑一声:“卫将军说错了,我们那位方伯哪里来的德望?”
此言一出,站在堂中行礼的庞德和成公英二人也各自面色复杂,俨然也是对自家顶头上司、凉州刺史,颇有看法……而公孙珣则终于忍不住跟坐在自己右手侧的几名心腹相互交流了一下眼色。
没办法,凉州那边向来是个麻烦篓子,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卫将军知道我此番来洛中是做何公事的吗?”韩遂终于抢到了话题的主动权。
“愿闻其详。”
公孙珣转过身来,微微一抬手,成公英和庞德便就势退到了座中,而自己也坐回到了上首位置上。
“我们凉州威武冯太守乃是之前权宦曹节女婿冯芳的弟弟,其人仗着朝中有人,在武威作威作福,然后州中从事武都苏正和以州中的名义将其查办……结果,人都槛车送到州中了,我们那位方伯却不敢接手,反而要杀掉苏正和向那冯太守赔罪!”韩遂愤然言道。“卫将军,你说,天下有这样做一州方伯的人吗?”
听到这番讲解,公孙珣也好,右手边从之前相迎时才出来的吕范吕子衡往下,一直到戏忠戏志才,全都无力吐槽,便是身后的司马朗也有些惊愕。
原因很简单。
首先,你堂堂一州刺史,在属下已经将案子办成铁案的情况下(都已经槛车了),无论如何,且不说遂不遂你的心意,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认怂的,更不要说杀了自己下属去赔罪了。
哪怕这个苏从事确实违背了你的心意,你也可以后来再找个借口杀了他立威嘛,此时杀下属去赔罪,州中上下是要离心离德的!也怪不得眼前从韩遂往下一直到尚未加冠的庞德,个个态度明确。
至于说其次……那便是这位冯太守的身份有些尴尬了,虽然没见过面,但公孙珣好歹也知道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的冯芷她爹叫什么,她叔叔又是哪位?然而,这个就不好说出口了,反正公孙珣也不在意那冯什么的死活。
“我记得凉州刺史是梁鹄吧?”公孙珣在座中第一个调整过来,就顺势言道。“其人如此不堪吗?最后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最后是我们州中另一位从事,盖勋盖元固出面劝阻了梁刺史,告诉他若是杀了苏从事,无异于让天下人耻笑。”韩遂继续冷笑一声。“但我们那位梁公却也不敢再继续再做这个官了,居然主动挂印而去,我们州中诸人无奈,以我之前往来过洛阳,便让我来往洛中递送公文,详细向中枢呈报此事……”
“新刺史是谁?”戏忠不由好奇。“可有说法了。”
“其人唤做左昌。”韩遂面色愈发阴冷。“我等在洛中打探,才知道这人本是御史台中人,也算颇有资历,却屡屡阿附于宦官,而且贪财无度。听说……此番王子师下狱,他出了大力气,才被张让奖赏了那么一个职务。”
公孙珣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卫将军!”韩遂忽然再问。“这下子,你知道程公实荣与庞德为何不顾前途,不愿留在此处了吗?”
公孙珣轻笑一声,知道躲不过去,便干脆微微颔首:“想来是担心凉州那边局势不稳,诸位都是有族人、乡人在彼处的……”
“已经不稳了!”韩遂忽然打断对方言道。“之前冯太守、梁刺史那种人为政,凉州已经疲敝……再加上朝廷之前平定黄巾,在凉州又是招兵又是征马的,早就有人受不了了。之前十月份,金城湟中的义从、陇西河关的盗匪就已经聚集成了大股。而按照往日的经验,怕是我们三人这一回去,彼处盗匪就已经自然而然开始杀官攻城了。”
公孙珣愈发小心谨慎,不想搭这个话,却偏偏无可奈何:“其实,天下间的事情多半如此,真正想反汉自立的又有几人?无外乎是先被算赋逼迫,无奈去做盗匪,然后盗匪越做越大,便身不由己了……之前交州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倒是被贾公以怀柔手段给轻易给平定了。”
“问题便在此处啊。”韩遂声调愈发激昂。“我们也想着凉州能去一位如交州贾公那般的好官,可却被阉宦强塞了一个如此人物!而且文琪,你莫忘了我们十年前在洛中马车上的话语……凉州跟交州是一回事吗?”
终于是没躲过去!
公孙珣无奈摇头,却也不禁正色起来:“文约兄既然喊我一声字,我也不能不推心置腹了……不要心思过于偏激以至于误入歧途!”
“文琪以为我是想劝你造反吗?”韩遂忽然戏谑出声,引得堂中诸人纷纷色变。
倒是公孙珣依旧面色从容:“文约兄,十年前你便对凉州局势愤恨无奈到了极点,我又如何会不担心你呢?”
“文琪也知道那是十年前吗?”韩遂愈发愤恨且戏谑起来。“十年前,今日之卫将军尚为白身束发少年,而十年磨砺,你以为今日之韩遂也还是当日无知之辈吗?”
“那今日之韩文约又是如何一番道理呢?”公孙珣依旧正色。
“能不乱,还是不要乱的好。”当此一问,韩遂登时泄气,只能无奈答道。“我这十年看的清楚,凉州上下,固然人人对中枢不满,但真若是事到临头,怕是还有不少忠臣的……届时必然还是凉州人杀凉州人。”
“那你想如何?”对方不是来忽悠自己造反,或者求庇护的,公孙珣反而愈发严肃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对方还存有更明确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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